對方的聲音有點慵懶,看樣子像剛睡醒,他鬆開環起的手後把帽沿拉高,露出短短的黑色瀏海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。
「我叫秦仕銘。」他說,「雖然有點冒昧,不過妳們要用嗎?」
他微微笑了一下,只有左邊的嘴角往上鉤。面對著這突如其來的插話,對方又是男性,讓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,倒是小羽很快地回應了:「不用啦,你不是正在聽音樂嗎?我們放出來聽就好。」
我這才注意到這男生有一邊耳朵塞著耳機,他輕輕摘下,又笑了:「嗯,不過我耳朵有點累了,想休息一下。」
「那正好,放出來不只可以讓耳朵休息,我們還可以一起分享音樂啊。」小羽轉向我,「嫻嘉妳覺得怎麼樣?」
我愣愣,「喔……可以啊。」
秦仕銘端詳著我,往我們的椅背上一趴,看著小羽點開我分享的影片連結。
聽音樂時他的視線常不經意飄到我身上,當我發現,他就對我報以一個淺笑。我有點希望他別再看我了,我不擅長對付男生的視線及話語,他這樣會讓我很緊張。
其實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我一看到男生就會緊張,好像從小學開始就會這樣了,雖然我對男生說話時都是凶巴巴的,很容易讓人誤會我是男人婆,但其實我連跟他們對上視線都很困難。
也因為這樣,基測考完後我特地選了一所女校,而且姐也是這所學校畢業的,我也就很放心地待下來,準備過著三年平安的唸書生活,考上好大學,不讓父母失望。
「嫻嘉、嫻嘉!」小羽的叫聲把我拉回現實,我抬頭,「呃……抱歉,我走神了。妳說什麼?」
「沒有啦,只是要跟妳說下車了。」她站起來,「快點吧,等一下就可以吃午餐了,吃完後就可以開始玩團康遊戲了,好期待呢!」
我伸了個懶腰,提起包包站起來,「我比較期待午餐吃什麼。」
「聽說是烤肉,這是讓我唯一期待的地方。」聞言,我回過頭,秦仕銘背著一個黑色運動包站在我們後面,看見我的表情,他問:「怎麼,妳也喜歡吃肉嗎?」
「不討厭。」我說,「不過我是為了吃才來湊人頭的。」
「妳有男朋友嗎?」我們下車時,他忽然問。
「沒有,不過我有女朋友了。」我聳肩,索性不想理他,跟著小羽快步向前走。
我們在海邊的一家木屋餐廳用餐,店家特別讓我們使用靠海的露臺架設烤肉架,大家又笑又鬧,氣氛好不熱鬧。
女生們大部分都已經找到中意的男伴,一起聊天喝飲料、拍照。然而有些男生則是被兩個以上的女生圍繞,我發現其中一個就是秦仕銘。
他還是掛著淡淡的笑容,帽子和襯衫都脫下來拿在手上,他的頭髮短的俐落,瀏海微濕地貼在他額頭上。他的短袖T恤底下看得出來他雖然不壯,但還挺結實的,應該是有在運動,但奇怪的是他皮膚很白,像是極少曬太陽。
有可能他是有錢人家少爺,都在健身房運動吧。我一邊喝汽水一邊瞎猜。
「同學,妳叫什麼名字?要不要去那邊聊天?」有三個穿著背心男生朝我走來,手上各拿著一瓶顏色鮮豔的酒,其中一個染著金髮的晃了晃手上的酒瓶,「嘿,別像個孩子一樣喝汽水了,難得出來,我們喝點不一樣的,跟我們一樣來點冰火怎麼樣?那邊有很多喔。」
我蹙眉,隨即轉開視線,「不了,我不想犯法。」
「還好吧,這又不會被抓。」對方說,還伸手拉起了我的手腕,「別這樣嘛,看妳一個人挺孤單的,來聯誼還這樣不是很奇怪嗎?而且妳這麼漂亮──」
「放手!」我瞪他,用力甩開他的手,「我才不想跟無視紀律和規定的人在一起!」
「妳說什麼?」他們先是詫異,隨即惱怒起來,「妳瞧不起我們是不是?」
「你先隨便碰我的。」我還是瞪著他們。
「呿,來聯誼的居然還有這麼無趣的人,走啦。」
他們轉頭就走,我嘆氣,喝了一口汽水,卻覺得口中酸酸的。
未成年喝什麼酒嘛,要是醉了,不但耍不了帥還會出糗,還會被師長處罰,簡直是得不償失。
不知道為什麼,明明我知道我是對的,但聽到他們說那種話還是覺得有點生氣,愈想腦子愈亂,想找人抱怨一番,但小羽正跟一個眼鏡男聊的很開心。
無事可做,我只好開始進攻桌上的食物。幸好東西很好吃,不到五分鐘,心中的怒氣已消弭大半。
一滴汗水沿著我的額角滑下,我擦掉它,這才想起現在是正午,又坐在太陽下,會流這麼多汗是當然的。我左顧右盼,反正我只是來湊數的,到室內坐一下應該沒有關係吧?
不對,我不能隨意脫隊,這樣我不也是不遵守規定的人?
可惡,到底是誰想出在這種天氣到海邊做活動的?我憤憤然地吞了幾顆冰桶裡的冰塊,想讓體溫降低。
這時我聽到一個輕微聲響,接著我的視線被某樣東西蓋住,但馬上又恢復光明。我感覺到那樣東西罩住了我的眼睛以上的部位,「天氣這麼熱,為什麼不戴個帽子,瞧妳一副快熱昏的樣子。」
我轉頭,秦仕銘一臉無奈地看著我,他插著腰,上衣被汗水濕透,「我的帽子就借妳吧,我看妳臉色滿差的,會不會等一下就昏倒了?」
我摸摸頭,才發現剛剛他趁我在發牢騷時把帽子戴到我頭上,我脫下帽子,「不用了,我沒有那麼遜,而且你應該也很熱。」
「Tokio Hotel – Heilig。」他忽然說,我一愣,「啊?」
「我說,我們在車上聽到的,妳手機裡的歌,很好聽,我很喜歡。」他從我手上抓起帽子,再輕輕放回我頭上,「作為謝禮,帽子給妳戴,謝謝妳的分享。」
我愣住,這人是怎樣,怎麼感覺和在車上差這麼多?感覺好像是個固執的大男孩一樣。見我沒有再拒絕他,秦仕銘竟高興地笑了起來,不再是淺笑,而是發出嘻嘻嘻的笑聲。
「幹嘛這樣看我,妳表情好呆。」他伸手抓抓後腦,臉頰和鼻尖染著紅暈,嘴巴咧的大大的,露出兩顆虎牙。
「……沒什麼。」我說。有點意外,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笑的,感覺有點憨,我並不討厭。
我直視著他超過三十秒都沒有移開視線,真是項創舉。
那年夏天,對於讓我無法移開視線的男生,秦仕銘是第一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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