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帶他到約翰神父的教會附近走走，大舅望著那座小小的教堂，忍不住說：「沒想到台灣還有這種漂亮的地方……」
「我沒事的時候都喜歡來這裡走走，」我說，「這裡的神父原本跟我很好，但是他後來到羅馬去了。」
「是嗎。」
「這裡像不像我們以前跟貝菈常一起去的那個教堂？」我問，還等不急他回答，我又問：「大舅，為什麼你後來都沒有來看我，也都不打電話了？」
還記得剛回到台灣的時候，大舅都維持至少每兩個星期來電一次，也保證過只要他有放假就會來看我，但這個諾言從沒實現過，不只這樣，半年後竟連電話也停了，當時年幼的我一度以為大舅是不要我了。
聞言，大舅轉過頭來看我，眼神閃過一絲悲傷，「……約翰，我的孩子，不是大舅故意騙你，是你阿姨不准我回去看你，到後來甚至也不讓我打電話了，她怕你吵著要跟我回去。」
其實我也不是真的那麼想知道原因，但還是繼續問下去：「為什麼？她討厭我，要是我從她的世界消失她不是應該要很高興嗎？」
大舅只是搖搖頭，「原因不在你身上，你阿姨會討厭你全是她自己的問題，所以你不要太在意了。」他輕嘆一口氣，「這次我回來有好好跟她談過，希望她有一天能真正放下。」
既然大舅沒有說下去的意思，我也就沒有再說什麼。再走了一會兒後，我才問道：「大舅，你這次會在台灣待多久？」
「待到我老死為止吧。」他拉拉領子，「我上個月就退休了，再不回來我都要在美國生根了！為什麼要問這個？」
我微笑，「找個時間，我要介紹我的養父母給你認識，你一定會喜歡他們的。」
「好。」他也勾勾嘴角，伸手輕拍我的頭，「聽你這麼說，你現在跟他們在一起很幸福囉？」
「當然。」我抬頭望向天空，「幸福到死而無憾了啊。」
當微風輕輕吹過翠綠的樹葉，沙沙的聲響和隨風遠傳的蟬鳴才讓我驚覺夏季再一次的正式到來。
驪歌輕唱，我們終於也要從學校畢業，各自往不同的方走去。
申紅順利地推甄上了師大數學系，往他夢想的第一步邁進，而王力豪則跟班上大部分的人一樣，明天開始要留下來繼續為指考拼命。
畢業典禮結束後，我站在操場上仰頭看著充滿昔日回憶的校舍，忍不住輕輕嘆一口氣。
「都畢業了，理當開開心心，嘆什麼氣？」申紅忽然一把勾住我的肩膀，害我嚇了一跳。
「你想嚇死誰啊？準大學生。」我推他，「王力豪人呢？不是說好要一起去九份看夕陽？」
「誰知道？」申紅聳肩，「反正現在也還早，太陽又不會提早下山。」
他才剛說完我們遍看見王力豪抓著他的書包和畢業證書，一邊大叫一邊朝我們衝過來！
「你你你你你們聽我說──！」他連氣都還來不及喘，便慌慌張張指著他跑來的方向語無倫次地大叫，「我、我剛剛被顏書涵找過去，結結結結果她居然跟我告白！」
「什麼！天啊，好噁心！」語落我跟申紅都露出反胃的表情。
「幸好她絕對不會跟我告白，」申紅拍拍胸口，「不過大白癡啊，你這樣拔腿就跑可是會傷人家女孩子的心喔。」
「啊你剛剛不是也說她噁心嗎？」王力豪白了申紅一眼。
「我說的是你很噁心，她居然會喜歡上你這種笨蛋，哈哈哈！」申紅大笑。
「不過我覺得顏書涵要是脾氣收斂一點的話會是個不錯的女孩子。」我說，「為什麼不考慮看看？」
王力豪眨眨眼，無辜地說：「因為我心裡的兔子沒有在唱歌。」
我跟申紅不解地看著他，最後雙雙搖頭不再追究。
幾天後我再度回到食堂，這次是哥來開門，「你來的剛好，我們正好要吃晚餐。」他拍拍我的肩膀，把我拉進屋內，失笑道：「你可真是有口福，今天是我下廚喔！」
「我還是回去好了，我怕被你毒死。」我也笑，惹得哥敲了我的頭一下，我們一路笑著往飯廳走去，其他人看到我也都相當高興，當我坐下來時阿姨正好從廚房走出來，她驚訝地看著我，卻什麼也沒有說。
整個晚上我不斷講話，自己又再次變成這個家的一分子的那種感覺驅使我講個不停，舉凡生活上的瑣事到要出國深造，我幾乎什麼事都講了，反倒是阿姨今晚異常沉默，只是偶爾抬眼匆匆看我一下而已。
「對了，少禪，你說你什麼時候要離開台灣？」哥問，「我看我能不能把工作排開去幫你送行。」
「下個月一號。」我說，「到法國後要先去語言學校，後年開始才要正式學習專業科目。」
「我也要去機場！」大寶跟著附和，「那什麼該死的暑輔！我要翹課、翹課！」
「不用啦，我自己去就好了。」我說，「太多人去我反而會不好意思。」
「這什麼話？兄弟一場，不去也太不夠義氣。」語落，哥轉過頭問阿姨：「阿姨，妳也會去對不對？」
阿姨抬起頭，靜靜望著我們沒有做任何回應，哥似乎知道自己問錯人了，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，我首先開口打破沉默：「時間不早了，我差不多要回家了。」
跟大家道別後，我緩緩離開食堂，走了幾步後忽然聽見一聲叫喚。
我回過頭，只見阿姨站在食堂門口，路燈的白光斜斜打下來，使她看起來有點侷促不安。
「阿姨，怎麼了？」我問。
「……沒什麼事。」她淡淡說。
我點點頭，正打算繼續走的時候她又叫住我，「……慢著，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。」
我愣愣。
「我不需要你幫我實現夢想，你不是我，你永遠也不會了解我當年想要的是什麼。」她冷冷道，「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點吧。」
我還來不及回應，她便繼續說下去：「你說我從來就不顧你的感受，好，我是對你態度很差，但相對的，你也從來就不肯了解為什麼我一點也不想愛你！」
我瞪大眼睛。
約有一分鐘的時間阿姨都沒有說話，當她再次開口時，聲音中有著無法隱藏的落寞，「……只要一看到你，我就會想起你媽，你有沒有發現你們笑起來的時候幾乎是一模一樣？當年你媽的死讓我打擊很大，我這一生中最支持我的就是她，我無法忍受奪去她生命的人在我面前還笑的出來，所以我當時就發過誓，我一定樣讓你這輩子都無法再笑，一定要讓你傷的跟我一樣重我才甘心……」
我幾乎說不出話來，這是阿姨第一次對我說這麼多，她低著頭不願看著我，緊緊咬著下唇。
「……還有一件事，你那篇得過獎的作文我看過了。」她嚥嚥口水，「為什麼……就算我對你這麼壞，你都還是願意等？你應該要恨我的，現在我告訴你我的真心話，你也應該要更生氣才對吧。」
聽完，我先是愣了一會兒才笑了出來，阿姨困惑地看我，我柔聲開口：「阿姨，答案很簡單，因為我從沒恨過妳啊。」
聞言，阿姨眼眶漸漸泛紅，她伸手蓋住眼睛，最後小聲啜泣起來。
我就這樣靜靜陪她哭完才準備回家，「等一下！」阿姨忽然叫了一聲。
我回過頭，「還有事嗎？」
「沒有，我只是想說……」她別過頭，「晚安，小心車。」
語落阿姨便轉身進屋，我看著食堂的燈熄滅了好一會兒後才想起自己要回家這件事。
只是當我再度邁開腳步時，眼淚居然一滴一滴開始掉，我伸手抹淚，嘴角卻控制不住地上揚。
這樣就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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