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許勝連!」我帶著和今晚陰暗的天空相當的心情回到家,在看到大寶的那瞬間我衝向前,狠狠揪著他的衣領把他從椅子上拉起來,大罵:「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?」

  「少禪你幹嘛?」一旁的小楠嚇了一跳,她放手上的書想阻止我。

  「給我閉嘴!」我大吼。眼神死鎖大寶不放,「你為什麼要把媽的事和大家講?你明明答應過我不會說出去的!」

  「那是小學的事了好嗎?」雖然被我揪著,他卻絲毫沒有害怕的樣子,笑道:「而且我不說的話你不就會繼續沉醉在過生日的美好時光裡嗎?」

  我一怒,揮拳打向他的臉。因為生長期的關係,我的身高已經與大寶相當,他悶哼一聲,重重倒地。

  這一摔所造成的沉重聲響引來了所有不在場的人,哥和阿龍急急忙忙從二樓衝下來,阿姨也從廚房快步跑進客廳。

  「許少禪!你這是在做什麼?」看到躺在地上的大寶,阿姨立刻罵道。

  我什麼都不想聽見,只想專注於大寶和我之間的事上。在阿姨來不及扶他起來以前,我已經往他身上撲過去,用盡我全身上下的蠻力一拳一拳往他身上揍。

  所有人又驚又呆的看著失控的我,無法出手阻止。

  我邊打邊罵,一直以來隱藏在我心底的秘密終於掙脫我的理智,隨著怒意脫口而出:「我……一直一直都很想跟個正常人一樣開開心心的期待……期待自己生日的到來,但我根本就不敢這麼做,因為你們每個人都把媽的死怪在我身上!」

  我幾乎是在尖叫:「搞什麼?為什麼你們總是要這樣?我又不是自願要出生、自願要讓媽死掉的!你們為什麼都要這樣對我?說啊!快回答我啊!」

  我喘著氣,咬牙瞪著被我打到雙眼翻白幾乎昏厥的大寶,忽然眼眶一熱,我鬆開手,終於忍不住大哭了起來。

  「你們……你們知道我最恨的是什麼嗎……我好恨自己出生在這世界上!我一點也不想當害死媽媽的那個兇手……我真的很想只當個普通的孩子……!能夠被家人好好保護的孩子!」

  我用力抹著似乎永遠不會停的淚水,站起來,轉身往門口走去。

  我好想……

  好想……

 

  坐在街角的長椅上,我無力的靠著椅背,眼神無法具焦於對街的景物。

  失落感盤據著我全身,在我腹中挖出一個大黑洞,一點一點的將我的感官吸收,什麼也感覺不到……

  彷彿不存在。

  直到一滴冰涼打上我的鼻尖,我才意識到下雨了,逐漸回神後,我淋著雨,沒有絲毫想躲開的意思,只是望著眼前被雨絲覆蓋而模糊的一切。

  忽然水滴打在身上的觸感消失,我轉過頭,哥拿著傘坐在我旁邊。

  那不是一把大傘,哥將近大半的身體都在淋雨,但他似乎不想幫自己遮雨,不管我怎麼推,他都不肯把傘從我頭上移開。

  我只好作罷,反正我也沒有力氣跟他爭。

  「我從不知道你是這樣想的。」一會兒後,哥淡淡地開口。

  「想什麼?」我問。

  「關於媽媽的事……我從來就沒有想過你會……我是說,我不知道你會這麼在意……

  哥看著我,露出跟在森林遇難時聽到我說我破壞他的家庭時,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。

  「我有件事必須告訴你,」他說,「有關我們媽媽的事情……我必須和你道歉。她的死,其實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。對不起。」

  有什麼東西直衝上腦門。

  「我實在不該怪你,不,應該說我們沒有人應該要怪你。」哥自嘲般地笑了幾聲。「要不是我當初吵著要一個弟弟,媽才不會死掉……

 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:「我知道全是我的錯,你那時只是個無辜的嬰兒。但每次我想說出事實時,我都沒有那個勇氣,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受苦,將真相埋的愈來愈深……

  我感覺全世界似乎都結冰了,接著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在我腦中響起。

  「你是說,你明知道我是無辜的,你卻選擇不說?」我不帶一絲溫度地開口。「我有沒有聽錯?」

  「你沒有聽錯。少禪,我知道我做錯了,請你原諒我……

  「不要跟我道歉!我不接受!」我嘶吼著從椅子上站起來,退到傘外面,居高臨下地看著哥:「你憑什麼隱瞞?憑什麼因為你自己的懦弱就讓我受到這種對待?那我這些年來是在期待什麼?你們根本不是不愛我,只是沒有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錯,只好把它怪到我頭上讓我難過!」

  「你先不要激動,聽我說──」哥急急忙忙安撫我,「少禪,對不起,我──」

  「不要叫我少禪!」我大叫,緊緊摀住自己的耳朵,「現在才這麼親密的叫我的名字是什麼意思?休想要我這麼輕易的原諒你!」

  哥愣住了,他的嘴唇顫抖,我看見一滴淚沿著他的左臉滑下。

  我嘖了一聲,無暇理會他臉上的表情,我退開,再退開,朝著雨中拔腿狂奔……

  早已止住的淚,又瘋狂落下……

 

  當我醒來時,躺在一排硬梆梆的塑膠椅上,我坐起來,忽然有樣東西從我身上滑落到地上。

  我把它撿起來,發現是一件警察的外套。我這才注意到自己人在派出所裡。

  「你醒了?」

  我轉過頭,一個年輕的值班警員走了過來,遞給我一杯溫水。

  「小子,告訴我你家的電話,我要叫你的家人來接你。」他說。

  我搖頭。

  「這可不行,快點。」他催促道,「我不能讓你這種徹夜未歸的少年自己回家。」

  我堅持不給他電話,他似乎有些惱怒。就在我們拉拉扯扯之際,派出所的門被推開,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:「小陳,什麼事讓你這麼激動?」 

  「黃組長早!」他立刻立正,向來者行禮:「有位翹家少年堅持不給我他家裡的電話,他在這裡睡了一夜,我得想辦法送他回去。」

  「我知道了,這裡交給我。你回去忙吧,不是還有文件要處理嗎?」

  年輕警員走掉以後,黃警員走到我旁邊坐下,「好久不見,少禪,你很久沒翹家了呢。」他看著我身上的衣服,皺了皺眉,責問道:「你還穿著制服?又是沒有回家嗎?」

  黃警員是我國中時候認識的警察,那時我只要翹家被抓到派出所,幾乎都是他負責處理我的案子。

  「我回去過。但又跑出來了。」我低喃:「黃叔,我不想回去……

  「不行。」他揉揉我的頭髮,「剛才我在上班途中遇到你哥哥,他很擔心你。放心,我不會打回你家,只打給你哥哥,這樣行嗎?」

  我妥協了。在我把哥的手機號碼給他後,他走到辦公桌旁去打電話,幾分鐘後,哥來了。

  他頭髮凌亂,臉色蒼白,似乎一夜沒睡都在找我,但我反而覺得他假惺惺。昨夜的怒氣又慢慢湧上。 

  離開派出所後,我故意走在前頭,就是不想看見他那張臉。

  「少禪……」走了一會兒,他叫了我。

  我停住腳,聽見哥也停下來,就這樣站了幾秒鐘後,我回過頭,冷冷看著哥和昨晚一樣受傷的神情,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開口說這句話:

  「許允生,你很懦弱,比我所想要來的沒用很多。你給我聽清楚,我不想再看見你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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