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寶就這樣從我們班消失，沒有人再提過他的名字。
但消失的不只有他，還有申紅。現在只要下課鐘一打完他馬上不見蹤影，也不從告訴我和王力豪他是去哪裡。
我懷疑他交了女朋友，但王力豪斬釘截鐵地告訴我不可能。
「為什麼不可能？」我問。「申紅為什麼不可能交女朋友？」
王力豪搓搓下巴，似乎不曉得該怎麼講。這時一陣騷動從操場上傳來，有幾個人跑到窗邊看看。
「欸！那不是勝連學弟嗎？」其中一人驚訝大喊。聽見這個一陣子不見的名字，大家紛紛起身去一探究竟，我跟王力豪也走了過去。
越過花圃，操場上有兩個男生像是在吵架，旁邊有一大群人在圍觀。其中一個男生猛的扯住另一人的衣領，我這才發現那個被揪衣領的人是大寶。
大寶任憑那人凶狠的衝著他大吼也沒有反抗，只是別開臉看著一旁。
那人繼續吼叫還舉起拳頭作勢要打人。大寶才把視線拉回到他臉上，靜靜看著對方。我立刻想起在醫院的那個傍晚。
雖然距離遙遠，但我彷彿聽見那人大吼一聲，接著他往大寶的下顎用力打下去，大寶跌坐在地上，一手摀住口鼻。
對方又罵了幾句後才轉身離開，見沒戲看了人群也開始解散，操場上又是一片玩樂的嬉鬧聲。
大寶卻還坐在原地，他低著頭，手牢牢地按著嘴巴。
看上去像是很痛，不過我比誰都清楚這個動作的意義，他正在哭。
他的模樣讓我想起那天早上他的眼神，痛苦、無助……像是藏了什麼卻沒有勇氣告訴別人……
直到上課鐘悠悠響起，他才搖搖晃晃地起身隨著人群離去。大家也回到位置上，臉上全掛著複雜的表情。誰也沒有想到，再次見面會是這樣的場景吧。
「大寶，你的臉怎麼了？」吃晚飯時，阿姨看到大寶下巴的瘀傷時問道。
「沒事。」他聳肩。
「腫成這樣怎麼會沒事？來，媽媽幫你看看……」阿姨的手才剛靠近他，立刻被揮開，「我沒事！不用妳雞婆！」大寶吼道。
飯桌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，「勝連，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不要對你媽這種態度？」哥責備他。
「關你屁事。」大寶說完，丟下碗筷離開餐桌。
吃完飯後我回食堂做事，忙完後準備回房間，門才剛開便看見大寶躺在床上講電話，於是我悄悄關上門出去。
本來想去廚房拿點飲料再回來的，結果房內傳出的說話聲讓我不得不停下腳步。
「……對啦對啦，你明天要幫我去揍李志威那傢伙，誰叫他要打我……」大寶說，「什麼？我跟他關係這麼壞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，你明明就知道很多人都看我不順眼……你叫我不要這麼好鬥？哇靠你什麼時候變成溫馴的小羊了？嗯，嗯……」
沉默了一陣後，他大吼了起來：「你說你不要再跟我了？好啊，你滾啊！以後在學校就不要說沒有人罩你……幹！你他媽的再給我說一次！你說誰才是沒人罩的窩囊廢？不是在說我吧？哼！太好笑了……欸等等，等一下啦我剛剛是開玩笑的！」
他忽然哀求起來，「你走了我要找誰說話？好啦我不會叫你揍人，也不會在打球時搶你的風采，你不要……喂！不要掛電話！算我求你……別掛……不要叫我去找學長他們啦，我已經被他們趕走了。你──」
對方似乎是掛了電話，大寶咒罵一聲，接著重重把某樣東西甩在門上。
我離開房間，去了一趟廚房再回來。當我打開門，他枕著手躺在床上聽音樂。
「喔，是你啊。」他抬眼看了我一眼。
「喏。」我把剛才去廚房拿的罐裝咖啡遞給他，「拿去，還是冰的。」
「我不要。」他翻身。「這是調味咖啡，我要喝純黑的。」
「特地幫你拿還嫌？不喝的話拿去冰下巴也可以啊。」
他坐起來，伸出一隻手接過咖啡，接著重重往我臉上摔過來，鐵罐打中我後落到地上，發出沉沉的『咚』。
「你要斷，就斷的乾脆點。」大寶開口，不屑地睨著我。「不要在這種時候發揮你的關心，我不需要、也不屑要，你這樣只會害我覺得你很虛偽。」
「從今以後，你最好不要再管我的事，我會有方法對付你的。」他低沉說完後再次躺回床上，面對牆壁，低聲哼起歌來。
「許少禪，我可以問一下你弟的交友狀況嗎？」
次日午餐時間，申紅在頂樓上這樣問我。面對這個問題，我跟王力豪都疑惑地望著他。
「你要幹嘛？」我問。
「沒啊，隨便問問。」他倚在欄杆上，仰起頭喝了一口飲料。「不能回答就算了。」
「不是不能回答，」我把塑膠袋揉成一團放到一邊，「只是我不知要從何說起。他上國中之後我就很少過問他的私事了，不過小時候的事我倒還記得一點，但你確定要聽嗎？」
「聽起來很嚴重的感覺欸。」申紅蹲下來。「好啊，我聽。」
我回想了一下後，才說：「記得我說過我還有一個哥哥吧？」
「對耶。」王力豪說，「不過這和你弟弟有什麼關係？」
「吵死了你。」申紅推了他一把，示意我繼續說下去。
「勝連雖然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，但他和我之間同時也存在著另一種關係。他身上不只有我爸的血緣，也有我媽的血緣，因為我爸再婚的對象是我的阿姨。」
申紅靜靜聽，不語。
「基於親上加親的緣故，我和我哥都很疼他，我阿姨也把他當成寶。所以勝連難免會有些驕縱的時候。但他在外面可以說是相當怕生，不太敢跟其他小孩玩，總是黏我跟我哥很緊，因為缺乏與他人的互動和環境所造成的性格，勝連上學之後一直交不到朋友，」我停頓了一下，「國一那年他決心要改變自己，所以將自己平時在家娛樂大家的方式拿到學校。勝連其實是一個很愛搞笑的人，加上他長的不算太差，他成功的在學校展開人際圈，順利到連他自己都嚇一跳，每天放學都很開心的告訴我自己的表現。」
我閉上眼睛，那些畫面一一閃過腦海。「從小沒有朋友的他因為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失去這一切，便將自己完全用搞笑包裝，全心全意的娛樂朋友，也從來就不敢提出自己的意見，朋友說一他不敢做二，漸漸的他感到吃力，卻無法想像自己失去了搞笑這副面具的模樣。」
我睜開眼睛，看著灰色的地面，緩緩道：「『我是個小丑。一個卸了妝就什麼都不是的小丑。』我還記得他當時是這樣說的，說完後他哭了很久。那天他的班導說他成天只會搞笑，影響大家唸書，班上的人也紛紛附和說他們其實覺得勝連很煩，其中大多數的人正好都是平常跟他一掛的。他很難過，覺得被人狠狠背叛，他害怕的那一天最終還是來到，漸漸的他在班上還是搞笑，但除此之外不再跟人有多餘的交集。」
「原來他還發生這種事……」王力豪吶吶說，眼底都是同情，「他其實很怕孤單囉？所以才要跑來我們班找人聊天？那我們把他趕走不是很傷他的心？」
我想起昨晚的電話，想不透這一切為甚麼會重演？大寶再一次失去他的朋友……
我應了一聲。看向申紅，他已經站起來了，一手靠在欄杆上，望著遠方像在思考。
這時上課鐘響起，王力豪跳了起來。「糟糕！我答應數學小老師要去幫他找數學老師拿教具！」
他往門口衝，還一邊回頭朝我們大喊：「我、我先走了！你們也快點回教室喔！」
「白癡。」申紅對著王力豪的背影丟下這一句。
「好了，我們走吧。」我收拾地上的東西，往前走了幾步卻被一股力量給拉住。
「先別走，我有話要跟你說。」申紅看著我。
這裡推薦一首歌給大家，看了大寶的故事之後，再聽這首歌會很有感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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