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緩緩鬆開拉著我的手，「有一件事，我想要徵求一下你的意見。」他說。
「啊？那回教室講就好啦，你是班長欸，上課遲到像話嗎？」
「不行，這件事不能被別人聽到。」他搖搖頭。靠著欄杆又坐了下來。
我跟著坐下，欄杆下的鐵絲網因為背部的碰觸而發出細微的聲響。
「如果……如果有一天你喜歡上自己的好朋友，但你對那個人的感情卻不是可以輕易告訴對方的，」他緩緩開口，「講了的話最慘的下場就是會失去他，即使沒有，也會被傷的很重。就算如此，要是哪天你真的忍不住時，如果是你，你會選擇對他告白嗎？」
我想一想，最後淡淡道：「不會。我寧願把這份心意永遠藏在心底，封存起來，不想失去他，也不願受傷。」頓了頓後，我說，「而且如果我是我喜歡的人，我也會希望對方什麼都不要跟我說，這樣誰也不會失去誰。反而更好。」
申紅聽完後默默的點點頭。「許少禪，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？」他又問。
我愣了一會兒，最後仰起頭來看著十二月的台北陰沉的天空。我舉起一隻手，透過指縫看著上方的雲層。
「我不太確定耶，不過倒是有一個人，如果我能夠和他一起走下去的話，那一定會很棒。」我微笑。「啊，那個人剛好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啦。」
「許少禪，我可以抱你嗎？」他出聲。
我來不及回應這個問題，就已經被申紅抱住。我整個人呆掉，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。
半晌後我才驚叫出聲：「申、申紅你做什麼！放開──」
「抱歉，就讓我抱一下吧。」他閉著眼睛，緊緊抱著我。「我最近遇到一點困難，心情有點差，拜託讓我抱一下吧……」
有一段時間我們彼此都沒有出聲，只聽得見申紅均勻的鼻息，他把頭靠在我的胸前，害我不敢大口呼吸。
「欸，許少禪。」忽然他說話了，「你還記得我在教具間對你說過的話嗎？」
我應了一聲。
「我可不可以繼續陪著你，在你需要我的時候出現，永遠保護你？」申紅低聲問道。「不管多久……」
「可以是可以……只是你一定要講的好像在跟我告白嗎……」
「嗯。我是……」他笑了，「沒有啦。可以請你閉一下眼睛嗎？」
我閉上眼，我感覺到他伸手撥開我的瀏海，接著有什麼在我額上輕輕一壓。與在教具間那天相同的，很柔軟的觸感。
「謝謝你，謝謝……」他沙啞道。語氣顫抖的很厲害。
他伸手扣住我的後腦，將我的頭按到他肩膀上，也抱得更緊……
我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垂到身旁，握成拳頭，就像是放下前捕捉到了來自天空的聲音。
只是當我鬆開了手，聽見的卻是申紅笑起來的時候，從他體內傳出，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響……
放學鐘聲一打，一堆人紛紛從座位上跳起來，呼朋引伴的相約到校外去逛。
我卻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非常累，只想要回家睡覺，連食堂的忙都沒那個心情幫了。
「少禪，你要走了嗎？」王力豪背起書包，靠上椅子，「我跟阿紅上次找到一家超酷的店，今天還要再去一次，你要跟嗎？」
「申紅今天不用打工？」我問。把桌上的東西都掃進書包。
「他說上禮拜跟人調班，所以今天換他放假。」王力豪說。
一聽到申紅也要去，我立刻產生想拒絕的念頭，但我正要開口時申紅便朝著我們走了過來。
「準備好走了嗎？」他一肩挑著背包，視線不經意落到我身上。我別開臉，似乎又感受到了他抱緊我時的體溫和氣息，以及那句意義不明的道謝……
走出校門後我還是不敢靠申紅太近，但現在是放學的巔峰時間，我們三個被人群擠成一團。
我緊緊貼著申紅，身體忽然反射性的一僵。過了一會兒人群才總算散掉，我也重新恢復自由，快步走向一旁。
「啊，我手機響了，」申紅測過頭看著從書包內傳出的音樂，「我到前面去接一下喔。」
他往前走了一段，離我們約三公尺的距離，我這才嘆了一口氣。
怎麼回事？怎麼午休過後我只要看見申紅就不自覺的想躲開他？
躲開他在我腦海中盤旋的顫抖語調。
「少禪。」王力豪叫我。我抬眼看了他。
「你怎麼了？」他問。
我搖頭，這要我怎麼說明？一會兒後，我問他：「王力豪，什麼樣的情況下才會明明語氣都在抖了還可以向別人道謝？」
「啊？」他偏頭，「肚子餓的快要死了時，人家給你食物吃，你會感動到連說謝謝都在抖喔！」
「不是這樣啦。」我白了他一眼，「什麼樣的情況下……才可以緊緊抱著一個人，用顫抖的語氣跟人說謝謝？」
他不解的搖搖頭。我也沒再說什麼，緩緩望向前方的那個人。
申紅掛上電話，正往回走，「久等啦。」他微笑。
此刻我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笑容，深怕再次聽見那個破碎的聲響。
「我要走了。」我說，直接繞過他走掉。
申紅顯然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，我繼續往前走，卻忽然瞥見一個身影從我旁邊經過，不禁停下了腳步。
大寶戴著耳機，兩手叉著口袋低頭走著，平時他的身旁多多少少都會有幾個人一起嬉鬧，但今天卻是獨自一人，難道那通電話裡的人是認真的？
聽起來他像是大寶唯一的朋友，如今……
我不禁覺得胸口一揪，呼吸也漸漸變的困難了起來，彷彿看見一個深深的黑洞正吞噬看似堅強，其實內心脆弱無比的大寶……
「怎麼忽然走這麼快？」申紅和王力毫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我旁邊，「你在看你弟啊？」申紅問。
我低應一聲。看著大寶停在路口旁等紅綠燈。
「你覺得許勝連是好人嗎？」
我抬眸，申紅若有所思的望著大寶的背影。聽見這個問題，我想都沒想立刻說道：「當然是。就算他對我再怎麼過分，我也知道我弟弟絕對不會是一個壞人！」
「要是有個人願意跟他在一起，成為他的朋友，你會不會很高興？」申紅的視線轉向我，「會嗎？」
「當然。」我說，「我不希望他活著這麼孤獨……」
我知道就算我說要斷絕關係、就算大寶叫我再也不要插手管他的事，我仍舊無法真正讓自己不去想、不去關心他，我做不到……
如同我不能輕易放下跟哥有關的事一樣，我始終都是，大寶的哥哥。
申紅不語。他望著我，接著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。
忽然等紅綠燈的人群騷動了起來，左右兩旁的人紛紛閃避，有個人從中間竄出來直衝向大寶，冷不防從背後重重推了他一把！
「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！我看你這種帥哥不爽很久了！」那個人大笑了幾聲後便混入人群中。周遭的人開始竊竊私語。連我也忍不住望向那人逃逸的方向。
搞什麼？居然在這種地方推人……
我一驚，趕緊看向路口。大寶整個人跌到車道上，顯然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的還愣在原處。
「同學你快起來！不要坐在那邊！」有人驚慌大喊。
遠遠的傳來催油門的聲音，這時號誌燈變了，車輛開始加速往前，大寶這才回過神似的趕快站起來。
「小心！」另一個人大叫。一台白色的車正脫離車群，直直往大寶開過來！
全世界彷彿都變成了慢動作，我看著那台車緩緩的一點一點靠近大寶，冷汗滑下我的頸部……
忽然時間開始加速，我把書包往王力豪手上一塞，不顧一切的朝著大寶跑去！
拜託要來得及……！
此刻什麼都不再重要，我管它什麼斷絕關係！管它大寶有多討厭我！
我牙一咬，奮力撲向前，腦中一片空白，只知道，我一定要趕在被撞之前……
『碰！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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