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小思，我想見妳。」
收到簡訊的三十分鐘後，我已經趕到台北車站。
我站在入口處，氣喘吁吁。
深吸一口氣後，我走了進去，買了票，上了車。
火車一路往南駛，我瞥了一眼錶，九點整。
我深呼吸，起碼還要四個多小時才到的了我的目的地。
這趟旅行開始的有點意外，一點也不像一貫冷靜的我會做的事，如果收到的是一般的簡訊也就算了，但寄件人是他，所以我才會出發。
我調整一下領子，清清喉嚨，試著不要讓自己感到那麼焦慮，但我做不到，接下來的時間我大概都要懷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，除非，我見到他。
我一直相信著爸爸說過的那番跟等待有關的話。
他說，等待是一件可怕的事，有時候愈等愈讓人失去耐心，往往到最後看似早已心死，卻慢慢地又染上了另一種情緒，介於放棄與希望的那種心理狀態。
因為總是不肯輕易放棄，所以等待很可怕，明知要很久卻像著了魔似的不斷等下去，不過當你終於等到你所期望的那件事時，你會覺得所有辛苦都無所謂了。
我再次望了一眼錶後，索性將視線轉到窗外。
無論要多久，看著風景，我告訴自己，這一次，我說什麼都會等到他。
01
「小思，再不走，我就不等妳囉！」徐青文向後轉，看著我說道。
「知道啦！」我說。卻還是蹲在操場跑道上，用手環著膝蓋。
「幹嘛？走不動啊？」他大笑，「妳很遜耶！」
我瞪了他一眼，微喘著用手背輕輕擦擦滑下臉頰的汗珠，看我這樣子，徐青文笑著聳聳肩，他走過來朝我伸出一隻手，「來吧！我拉妳。」
我抓著他的手站起來。我看見他的掌心上寫著一排排的藍色小字。
徐青文拉著我的手走在操場上，他不是一個喜歡球類運動的男生，體育課時他從來不打球，只散步。
而我遺傳了爸爸不愛運動跟愛看書性格，體育課時我總是帶著書坐在樹蔭下。
有一次徐青文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散步，因為無聊我就答應他，從那一天開始，體育課時我都跟著他一起走操場，只是我體力很差，老是走個沒幾圈就走不動了。
因此，徐青文常常要把累的蹲在原地的我拉起來，當他朝我伸出手時，我總會看見他的掌心上有藍色的筆跡。
我早就知道他會在手上寫些東西，但從不曉得用途，再走了一圈後，我問他：「欸，徐青文，你到底為什麼要在手上寫字？」
「重要的事寫在手上才不會忘記。」他說。
「要是被汗水給弄糊了怎麼辦？」我又問，「那不是又忘記了嗎？」
「笨耶，不會不要用水性筆啊？」他回頭戳了我的額頭一下，鬆開我的手，攤開掌心給我看，「喏？我都用中性筆。」
我瞧著他手上的字，忽然在他掌心上發現了一個不尋常的詞，我急忙把他的手推到他眼前，氣急敗壞地叫：「徐青文！為什麼你手上有我的名字！？」
徐青文斂起臉上的笑，他眨眨眼睛，伸手扒扒頭髮，似乎想著要怎麼開口才好。
「小思，」輕喚我的名字後，他再次揚起微笑，「這樣我才不會忘記妳啊。」
一瞬間我呆住了，也被他的笑容給迷住了。
02
「小思，這樣我才不會忘記妳啊。」
我睜開眼睛，車窗外陽光明媚，火車搖搖晃晃的讓我打了一個盹。
徐青文掌心上的筆跡在我腦海中依然清晰，無法完全忘掉。
※※※
他不想忘記我的原因，我沒有問，只當它是跟我不想忘了他一樣的原因。
是愛情。
是的，其實我喜歡徐青文，只是不敢告訴他而已，但聽了他說那句話之後，我下定決心要去跟他告白。
那天是個聖誕節，我跟他約在捷運西門站四號出口，因為我太早到，眼看距離約定時間還有一陣子，我打算先去逛逛再回來。
我往前踏一步，倏的被經過眼前的一對男女抓住了視線。
不是他們誰長的特別吸引人，而是，那個摟著女孩的男孩，是徐青文。
我的身體忽然冷的像是四周的空氣，即使後來我走到便利商店買了熱飲喝也暖不起來，我不知道要怎麼形容這種感覺，只是覺得……很複雜。
而且很難受。
「小思，妳怎麼了？」徐青文問我。
我這才回過神，笑笑，「沒有啊。」
我跟徐青文慢步在徒步區，經過一家又一家的店，我看著徐青文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我知道這很肥皂劇，就是那種跟心儀的男孩子告白前看見他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，然後暗自神傷的三流小說劇情，但真實發生時，反而會深深覺得，原來就是前人發生過這種事，才寫的出這樣的故事。
但我壓根不希望這發生在我身上。
「對了，小思，妳不是有話想和我說？」徐青文忽然問道。
我愣愣，吞下原本要跟他說的話，「其實沒什麼事……」
「好吧。」徐青文聳聳肩，接著伸手指著一家電動遊樂場，朝我微笑，「小思，我們去那邊。」
我點點頭，跟著他走進去。只見徐青文像個小孩子一樣興奮的玩著各種遊樂器材，而我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。
「妳看！得到的點數可以去櫃檯換獎品耶！」他歡喜地捧著根據積分從機器吐出的點數紙，「我們去換獎品吧！」
他拉著我到櫃台，選了一頂看起來很滑稽的卡通造型帽子，我以為那是他想要的，結果他『啪』的一聲把帽子戴在我的頭上。
「你幹嘛！？」我驚呼。
「嘿嘿，送妳呀，挺適合的。」他把我拉進一旁的大頭照機的幕簾下，我看著我在螢幕上的蠢樣，忍不住紅了耳根。
「拍照囉！笑一個！」他忽然把我拉近，一瞬間碰觸到的體溫讓我失神。
我拿著洗出來的照片，忍不住發窘，「好難看喔！我這樣子很蠢耶！」
徐青文笑著拍拍我的頭，他拿走其中一張照片收進包包，「不會啊，很適合妳。」
「欸，徐青文。」我喚他。
「嗯？」
「什麼時候開始在手上寫我的名字的？」我低著頭，「你為什麼不想忘了我？」
「妳希望我忘了妳？」他聲音一冷，我抬起頭，「不是。」
「小思，」他脫下手套，在我眼前攤開手掌，眼神異常認真，「看清楚，妳的名字在正中間，每天我洗完澡後都會再把它描一次。」
的確，我的名字上有被藍筆描了一遍又一遍的痕跡。
「小思，我不想忘了妳。就是不想。」他淡淡道：「很久以前我就寫了，小思，不知道為什麼，想到有一天我可能會忘了妳，就讓我覺得可怕……」
他沉默了起來，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。
良久，我才開口：「下午的時候……我都看到了。那個女生是誰？」
我實在不知道我幹嘛問這個，但此時此刻我最在意的是這個問題。
「我姐。」他說，伸手拍拍我的肩膀，柔聲道：「小思，別擔心。」
他淺淺地笑著，眼神很溫柔。
我該擔心什麼？他是指什麼？
我望著他，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梗在胸口，我想接話，卻什麼都說不出口。
連最想說的話也是……
03
「小思，別擔心。」
一晃眼已經到中午了，我打開包包，裡頭裝著爸爸自己做的點心。
爸爸是個蛋糕師，常常做點心給我和姐姐及弟弟吃，他習慣在鮮奶油裡裹上含蓄的感情，看不見，只得靠著用心品嚐才感受的到他的用心。
跟他的為人一樣，總是在行為裡蘊藏他對我們的愛……
「小思，去追他吧。」還記得出發前爸爸拉著我的手，溫柔笑道：「答應爸爸，這一次說什麼都別錯過他。」
我看著點心，卻一點胃口也沒有，平常我是最喜歡吃爸爸做的東西的，但現在徐青文的事情卻佔據了我大半的思緒。
我嘆了口氣，把點心收回包包裡，「爸爸，這一次我不會再錯過他的。」我輕聲道，「等我找到他，我會把這些點心和他一起分掉……」
※※※
那次去玩之後，轉眼間畢業典禮已經到了。典禮結束後，徐青文跟班上的人一邊拍照留念一邊說說笑笑。
我站在遠處，環視著會場，不是沒有人來找我拍照，而是我該拍的都拍完了。
有時候你不必和那麼多沒那麼熟的人做太多像親密好友才會做的事。
「小思，」徐青文忽然朝著我跑來，「拍一張吧。」
「你不是有我的照片了嗎？」我伸手推開他的相機，「不要啦，我討厭拍照！」
「唉喲，今天是畢業嘛，那種感覺不太一樣！」他攬住我的肩頭，頭往我這裡靠過來，「來，看鏡頭。」
我沒看著鏡頭，反而瞧著他的手背，他手心上有字的事一瞬間竄進我腦中。
『喀擦』一聲，相機捕捉了我失神的模樣。
拍完照後，我叫住徐青文，「你的手借我看一下。」
他在我眼前攤開手心，我的名字依然寫在上面，依然被藍筆描了一遍又一遍。我看著這個字跡，「你有沒有筆？」
他口袋裡掏出一隻原子筆給我，我拔開筆蓋，開始在掌心上寫字。
「徐青文。」我給他看我寫了什麼，堅定道：「我也不會忘記你，一輩子都不會。」
這算是我的告白。
「小思……」徐青文先是一愣，表情漸漸的轉為沉痛，彷彿快哭了一般。
還來不及反應，他便用力地抱住我，緊的我喘不過氣，四周所有驚訝的叫喊聲逐漸變得模糊，我張口結舌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！
「小思……」他低喃，把我摟得更緊，「對不起，請妳忘了我吧。」
有什麼東西衝上腦門，我聲音顫抖，「你說什麼……？」
「小思，請妳忘了我。」他稍微離開了一點，眼神狂亂，「拜託，一定要忘了我……」
04
「拜託……忘了我……」
我還記得我失魂落魄了很久。為什麼他要記得我，而我卻得忘了他？
我不懂。
我不懂。
不懂……
※※※
「要聊聊嗎？」爸爸走到我旁邊，輕拍我的肩膀。
我從書裡抬頭看著爸爸。隨即報以他一個微笑，然後搖頭。
「小思，三年了，妳還在想他？」他問。
我沉默。就在我準備開口時，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。
我打開，是封簡訊。
『寄件人：徐青文。』
※※※
火車搖搖晃晃的進站了。這裡是高雄左營。我站起來，將包包甩上肩，走出車廂。
我瞥了一眼錶，下午一點，約莫再半個小時，我可以見到徐青文。我打了通電話給爸爸報平安，「爸爸，我到左營了。」
他交代我路上小心後，爸爸笑道：「加油喔，小思，記得帶他回家。」
切斷通話後我點開收件夾，找出早上接到的那封簡訊。
三年來，我忘不掉徐青文在他掌心寫下的字，我試過要忘掉他，但我做不到。
憑什麼要我忘記多年的愛？
所以這封簡訊來的正是時候，只要再差一秒，也許我的世界會因此而崩毀。
因為，我很想他。
踏在高雄的土地上，前些時候忐忑不安的心情逐漸消失，因為我知道我就快要見到他了。
我攤開手心，正中央寫著他的名字，被藍筆描了一遍又一遍。
這幾年來，我都這麼做，如同他寫下我名字的方式。
小思，我在左營。
我還沒忘記妳，妳是不是也沒有忘記我？
我有很多話想跟妳說。
如果妳想問我當時為什麼叫妳忘了我，我們可以見了面再講。
小思，妳的名字還在我手上。
現在我有很多話想要對妳說。
第一句。
小思，我想見妳。
ＥＮ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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