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台北前,我去了一趟森林,久違地去看看爺爺的大樹。

  我摸著樹幹走了一圈,任由指尖感受著樹皮的粗糙。望著伸向天際的枝枒一會兒後,我唇一抿,伸手抓住離地面最近的枝幹開始往上爬。

  一路上我幾乎沒有換氣,直到沒有力氣了才停下,微喘著,我扶著樹幹緩緩站起,眺望眼前一片蒼翠的樹林和太陽。

  很久沒爬樹了,我從沒想過自己能到這麼高的地方,一陣清風吹拂,思緒帶著我回到從前。

  有一次爺爺說他年輕時是教爸爸爬樹,年紀大了後換成教我,那時我問他為什麼明明爸爸也會爬樹卻不教我?為什麼爸爸都不理我?

  爺爺只是笑一笑,告訴我不管怎樣,我都要愛爸爸,絕對不可以恨他。

  小時後的我不懂為什麼我要去愛一個老把我當成空氣的人,但現在我才了解,爸爸不是不說,而是有太多事情、太多心情尚未釐清,因此才將深深的愛壓抑在心底。

  也許我們可能會擁有更美好的未來,但人終究還是難擋生命中的任何意外。

  「……如果能早點告訴我就好了,」我輕語,眼眶一陣灼熱,「這樣誰也不會遺憾,不是嗎?」我深深吸氣,壓住湧上來的哽咽道:「還有,爸,我也很愛你,我有聽爺爺的話,一直一直很愛你……

  「去睡吧。」

  我愛你。

  「一直到他生命最後一刻所想著的人名字都是叫『少禪』。」

  真的愛你……

  「你怎麼哭了?男孩子是不可以哭的喔。」

  陽光刺入我的眼睛,混著眼淚變成一片模糊的金色。

  耳邊響起爸爸的聲音,我深呼吸,努力揚起一個微笑,「……嗯,爸,我答應你我不會再哭了,再也不會哭了……

  雖然我這麼說,眼淚卻還是掉個不停,但我發誓,這是我最後一次放任自己這樣哭。

  因為,是時候該想清楚自己下一步要怎麼走了。

  

  回到台北後的某個下午我去找約翰神父,他看到我時先是一愣,接著便揚起笑容,對我說聲好久不見。

  我告訴神父爸爸的事,他聽了後露出惋惜的表情,告訴我爸爸在另一個有神的世界會很幸福,並向我承諾會為他禱告。

  「那麼……你現在和養父母處得如何了?」他問我。

  「咦?」我愣了一下。「還是老樣子對我很好,爸爸的喪禮我本來是要自己搭火車去的,但他們二話不說就說要開車載我,還特地向公司請假。」

  神父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,「少禪,那你有考慮要接受了嗎?」

  我又是一愣,「接受什麼?」

  「當然是指你的養父母啊,」神父失笑,「你現在真的變成孤兒了,難道就不希望接下來有人可以代替你爸媽好好疼你、愛你嗎?既然上天都安排兩個貴人給你了,就這樣放著不管不是挺浪費的?」

  見我一臉愕然,他輕拍我的肩膀,笑說:「我知道你父親才剛過世,現在說要接受可能會覺得不應該,但你不能一直困在過去裡啊,況且他們是你父親託付來照顧你的人,不是嗎?」

  他的話讓我陷入思考,不自覺沉默了起來。

  要走的時候,神父忽然叫住我,「等一下,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。」

  「什麼事?」我納悶。

  「大概下個月的時候,這間教堂的掌管人就不是我了,」他說,「我要到羅馬去修行一陣子,可能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離家去上大學了吧。」

  我愣住。

  「別那種表情嘛,」他走過來,摸摸我的頭,「人生本來就像個港口,有人來就有人走。我相信我們的相遇是上天要我好好開導你,幫助你走出低潮,接納新的事物。少禪,你能夠答應我,在我走後,會好好面對自己的人生嗎?」

  我望著他半晌,最後抿唇,用力點頭。

  「很好。」他讚許般地笑了。

  我回到家,按了門鈴,李阿姨出來開門。她一看到我便展開笑容:「少禪,你回來啦?」

  「呃,嗯。」我應了聲,頓時感覺心跳好快,調整好呼吸後,我有些彆扭地看著她,「那個……媽,我回來了。」

  李阿姨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,最後慢慢轉為愕然,不確定似的又問了一遍:「少禪……你剛剛說了什麼?」

  我深深吸氣後,一笑:「我說,媽,我回來了!」

  李阿姨還來不及開口,淚水便從她臉上滑落,她摀住口鼻,歉然道:「唉、唉呀我怎麼會激動成這樣?哈哈……你看看我的樣子!」

  她自嘲地想勾起嘴角,然而眼淚卻掉得更凶,李阿姨抬眼望著我,臉上的表情有點不知所措。

  我輕笑,接著伸手摟了她一下,「不要哭啦,被我這麼叫不高興嗎?」

  「不是啦!」她搥了我一下,眼眶泛紅但卻笑著,「我只是太高興了嘛!」

  「好啦。」我微笑。

  我們沉默了幾秒後雙雙笑出聲來,「對了對了,我要趕快打電話!」李阿姨兩手一拍道。

  「啊?為什麼要打電話?」我問。

  「你在說什麼傻話?當然是告訴你爸爸這個好消息啊!天啊,我們少禪開口叫我媽媽了耶!」她興奮地說,雙眼閃閃發光,像是小孩看見了喜歡的玩具。

  「不用啦,」我失笑,「讓他專心上班嘛,反正他也快下班了不是嗎?晚一點就聽的到了啊!」

  李阿姨搔搔頭,「也對,那要不要先來吃點心?」

  我點點頭。接下來的時間我們邊吃點心邊聊天,大概六點多的時候李叔叔便回到家,他一進到客廳,看見我和李阿姨之間的氣氛融洽,忍不住問:「發生什麼好事了?你們看起來聽開心的喔。」

  李阿姨笑而不語,不斷朝我眨眼,我笑著朝他招手,「爸,你回來啦?要不要吃東西?」

  李叔叔瞪大眼睛看著我,但隨即恢復正常,放下包包後便到我旁邊坐下。

  在客廳暖色燈光的照耀下,我不禁覺得這樣的氣氛真不錯。

  

  睡前,我洗完澡正要進房間時,李叔叔忽然從後面叫住我,「少禪,我有一點事想問你,到房間去吧。」他說。

  「什麼事?」進房後我坐到床上,問他。

  李叔叔微蹙著眉看我,沉聲道:「老實告訴我,你是不是在勉強自己?為什麼你會突然這們叫我們?我說過你可以不用這麼急著──」

  我伸出一隻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,「我知道你擔心,但我絕對沒有勉強,我是自己決定要這麼做的。」

  看著他錯愕的表情,我只是笑一笑。

  「我都已經是孤兒了耶,而且都十七歲了,再不找個人疼不是很可憐嗎?怎麼樣?願不願意代替我爸爸來疼我?還是說你沒有自信?」我半開玩笑地說。

  李叔叔愣愣,接著捏了捏我的鼻子,「你這小鬼真是的!」他笑罵道,眼角有一點微濕。

  我已經答應神父會好好面對自己的生活,也答應爸爸我不會再哭,從現在開始我會更加努力的過新生活。

  遇到這麼多事後我逐漸發現,就算自我封閉,以為永遠不受打擾就可以好好保護自己,但事情還是會一件一件降臨,有時還會快到措手不及。

  總以為生命中時時都有貴人相助,但卻從不了解,有些事,還是靠自己解決最實在。

  有能力解決那些的我,其實也很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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